第112章 隔阂
他的拳头捏紧了,眼眶一点点透着红意:“我爹闻讯后,带着一队精锐赶了去时,那几个兵已叫阿布离俘虏了。阿布离拿他们做质,设下陷阱困住了我爹,无所不用其极地羞辱他们⋯⋯”
他的声音破碎了:“⋯⋯后来阿布满把我爹送回关内时,我爹身上,没一丝好肉⋯⋯”
许厚璞饮回泪意,有些冰冷地看着舒德音:“⋯⋯而朝廷,你祖⋯⋯还掩耳盗铃说这是因剿匪殉职,对西岐一忍再忍⋯⋯血海深仇,祖父怎么可能见阿布满!祖父怎么可能忘了他最得意的儿子死在谁手里,去和仇人握手言欢!”
舒德音能说什么呢?她私下同周大生说,怕的正是这个。
她睁着有些模糊的眼,下意识朝许厚璞走了一步。
许厚璞呼一口气,把那些奔涌的情绪压了下去,后退了半步,虽然只有半步:“你是个很有智慧的人,思虑周全异乎常人。可是你不了解祖父,不了解许家。”
舒德音咬了咬唇,咽下喉咙处堵着的硬块,那种心空无着落的感觉瞬间将她攫住:“是我自作聪明了,三哥,我向你赔不是。”
许厚璞因她怀疑祖父密见阿布满,触动了心中伤痛,一时有些不满。
当年的事,说起来舒万里也没有力主向西岐讨回公道。他从前并未怪到舒家或舒德音身上,此时竟是有些控制不住,迁怒了。
但瞧着舒德音的神色,他心又软了下来:“是我不好,话说重了。”
舒德音匆匆回他一个的微笑,莫名有些凄楚。
她记得,那时朝廷刚经历了一次大旱。两年间,整个湖广、江南粮食减产七成以上。古语云“苏常熟天下足”,后来江南发展商品经济,农作物种植面积减少了,就又有了“湖广熟天下足”的说法。
由此可见,湖广、江南歉收,对整个国家的影响是巨大的。卖儿鬻女、易子而食的人间惨剧,日日都在上演。
那几年,舒万里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他是户部尚书,又是监朝的托孤重臣。百姓苦,他也苦,殚精竭虑,身子算是彻底毁了。
阿布离劫杀商队事发时,这场大旱刚刚过去。百废待兴,国库空虚,粮价依旧居高不下。
战,是把国家再次推入深渊。百姓眼看有望脱离人间炼狱,朝廷却要活生生把他们再扔进去么?还有西北军,粮草兵器抚恤都跟不上,单凭一片热血,拿儿郎的命去填,何时是个头?
犯我者,虽远必诛。慷慨激昂的背后,有多少无奈,舒德音并不清楚。
但她记得,有一天,舒万里在书房呆坐了一整夜,天明上朝时,已是须发皆白。
如今想来,应是听说了许绍诚的死讯吧。
是谁的错呢?舒德音恍惚想着,命运好像不问对错,只有因果。
给彼此陪了不是,到底是起过隔阂,两人都有些默默,出了院子就分开了。
一个回湘仪院,一个在府里走了几圈,带着一颗没着落的心,晃到了许玥面前。
“你会经常想起爹吗?”
“从前经常会想的,一想就自苦。后来想得少了,太久了。我有时候,都快记不清爹的样子。”
“我记得他。有一次回京,给我抓了一只小狼崽,说给我养着,把大伯娘吓得够呛,”他说着笑起来,“后来他没法,应了大伯娘,把狼崽养在庄子里。我还时常去看,想把小狼训好了⋯⋯”
谁知这狼长大了些,自个儿跑到山上追野兔,被出城打猎的云阳长公主见了,当成野物,猎杀了。他只以为丢了,缠着爹,打着火把满世界唤着小狼崽的名字,找了大半夜。梦岛书库 .sku.
“那次他也给我带礼物了,一条火狐做的皮裘。衣长身短,我又爱美,镇日要穿着。他但凡见了,总要跟在我身后,帮我拉着衣摆,叫我‘月亮儿’,”她的微笑变作了无尽的哀思,“这世上,只有他一人这么叫我。”
他走了,她就再也不是天上的月亮儿了。
那世上最好最好的人去了,从此每一天,都活在想象中——如果他还在,会是什么样的,会是什么样的⋯⋯
他在心里,是一座丰碑,也是一个伤疤;是回不了的过去,也是到不了的将来。
突逢巨变,心中震荡的何止他们两人。许瑷都惴惴,问舒德音:“有说起我父亲的下落吗?”
其实说起来,许厚璋等人商议,叫上了舒德音却把姐妹们排除在外,这事做得有些不好。
只是他们习惯了把姐妹们当娇客,谁都想不起来要问问她们有没有好主意。自然的,许多消息,传到她们耳朵里就慢上许多。
舒德音正是心乱如麻的时候。她本有七窍玲珑心,独入侯府,面上进退有度,心中难免多了几分敏感。她不懂情爱,却知这府中,许厚璞本应是她最亲近的人。
他对她是极好的,可是她慢慢明白过来了。也许连他自己都不曾意识到,他对她好,是因为他是好人。对他来说,自己并不是许家人。
她努力不去多想,摇头道:“不曾听到三叔的消息。只是,若是三叔和祖父都出事了,西北定是乱了。没有消息,才是最好的。”
许瑷何尝不希望如此:“母亲的心也乱了。”
“我听说六弟和七弟受了惊,都病了?”
许瑷迟疑了一瞬,道:“母亲是这么说的⋯⋯”
两个双胞胎经常是她照顾着,病没病她心里是有数的。三夫人放出这个风声,背后的打算,她不敢想,更不敢说。
舒德音没注意到她的异样,叫清河去找出几盒子好药材来:“也不知适不适宜,你帮着给三婶,也是我一点心意。”
许瑷就接了,又问:“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嗯?”
“家里如今是什么应对,有什么章程,我也不清楚。有什么是我能尽力的吗?我⋯⋯”
我也是许家的一份子啊!在它摇摇欲坠的时候,我也想伸出手来,撑它一把。
舒德音怎能不理解她的想法:“朝堂上的安排,都有大哥和姑父,暂时用不着咱们。你若待着心煎,不若多陪陪姨母,她身子本就弱了,别叫她忧思太过。”别到时危机解了,身子却彻底垮了。
这倒不是舒德音瞧不上许瑷,而是到了这一步,主要就看许厚璋和周大生的布置了。
第二天,就有御史上折,弹劾刘乘歆窥伺帝恭。
刘乘歆来不及气得跳脚,先长跪不起,直言对洪元帝只有忠、恭、敬,无私心更无异心。小人攻歼,其心可诛。
上书的封御史就出列,质问刘乘歆:袁善来密折入京,西北情势除去洪元帝无人知晓。如何就一夜之间传遍京城?刘乘歆暗地拉拢内侍,收买消息,窥视宫闱,是何居心。
就有刘乘歆的拥趸站出来质问封御史,西北不稳,朝堂上下正要齐心合力、共克时艰,缘何封御史在此时掀起朝堂内斗?究竟是为定远侯转移焦点开脱,还是当了西岐的走狗破坏内部和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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