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夕变

    “针灸也不行吗?”言策祁终于开口，他俯身摸了摸言清潼的脸颊，她脸上的尘土，干涸的血迹早就被贞玉擦干净了，但是白净的脸颊上一道一道的伤痕隐隐红肿。
    言清潼受伤是常有的事，但是这么多年很少有这样安静的躺在床榻上的时候，气息浅浅的，手指不搭到她鼻下，都感觉不到还是在呼吸的。
    言策祁说不清楚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他与言清潼的关系一直不大亲近，言清潼小时候在老侯爷老夫妻俩膝下养大，长大了些许后就开始在延宁府瘔城两头跑，偶尔他从大营回府，言清潼也都早早睡下了！
    反倒是言清潼再长大了些许，进了瘔城大营，父女二人才说话比之前多了一点，但仅是多了……一点！言清潼早慧，不爱读书，但是亲近读书人，证据就是小时候最亲近言清枫——靖疆侯府最有文化的一个小主子！
    言策祁说不吃味是不可能的，毕竟靖疆侯府几代都没有过一个小姐，言清潼的出生给靖疆侯府莫大的惊喜。老侯爷老夫妻二人当初高兴的可是在瘔城府外摆了整整三日的满月酒宴。那三日红鸡蛋和米酒都未断过，只要有人来送上一句祝福，哪怕是乞丐都能得一碗酒菜！
    言清潼倍受宠爱，那时候靖疆侯府人丁兴旺，言策祁的二哥还未战死，四弟也未失踪，老侯爷夫人虽时常身子不大爽利，但是因着言清潼的降生，老夫人身子骨好似一下子好了不少。府里其乐融融，那几年言策祁上有二哥撑着靖疆侯府，下有四弟，二子，他只需在瘔城大营点个卯便能回府逗弄软糯可爱的女儿。
    后来似乎也就是一夕之间，北狄数族在言清潼百日酒宴当晚挥兵城下，言诸，言策祁及兄长三人披挂上阵……不过堪堪一夜，言诸重伤掉落下马，言策祁被兄长命人带走，而他兄长言策闻……万箭穿心而死。翌日他的头颅被挂在旗杆上，生生就那么挂了三日……
    言策祁已经不记得那段时间他是如何撑起靖疆侯府的，言诸重伤昏迷被送到延宁府，世子兄长尸骨被凌虐，老夫人得知这些消息也是大悲之下一病不起……
    刚不过百日的言清潼及两位兄长言清枫言清潺被贺漱派人接走，而贺漱在安排好延宁府所有琐事后带着五百私兵毅然决然奔赴瘔城。
    言策祁一夕没了笑颜，他额束孝布，一人一骑在北狄大军中生生撕开一道口子，将世子兄长的头颅夺了回来，而尸身在他的注视下一寸一处被挫骨扬灰！
    似乎也就是那会儿，言策祁心中开始少了言清潼几人的身影，他几乎不再抱过言清潼，就连言清枫言清潺也与他陌生的好长一段时间里不肯叫他父亲！
    那年言清潼才过了百日，言清枫七岁，言清潺四岁……靖疆侯府的白幡挂了整整一个月，世子下棺之日言策祁四弟又莫名失踪，老夫人又惊又怒，昏倒后缠绵病侧不过数日便撒手人寰！
    言策祁在老夫人病榻前吐血昏倒，延宁府府主贺漱一力扛起靖疆侯府的琐务。言诸与言策祁后陆续清醒，父子二人在老夫人灵前守了整整七日。
    ……
    言策祁从此很少说话，老侯爷在老夫人下棺后请旨让言策祁袭爵，他则将言清潼从延宁府抱回来悉心教养。
    言策祁回府的次数越来越少，他知道自己在怕什么，怕见陇枋厅那两把檀木太师椅，也怕府里那死气沉沉的气氛……
    言清潼三岁便显露出惊人的武艺天赋，言诸大喜，将她当做言策祁的继承人般培养。第一次听闻此事的言策祁回了府，在书房与言诸说了一夜的话，至于谈了什么无人得知。
    只是第二日天刚亮的时候，言策祁时隔三年第一次踏入言清潼的卧房，他在言清潼的床榻边坐了一夜，最后什么痕迹也未留下便离开。
    ……
    如今，言策祁再次进了言清潼的卧房，里面床榻上是同样闭着眼的言清潼，这次言策祁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脸色微微缓和些许，只是盯着那些伤口，他忍不住拧眉。
    “针灸基本无用了……包括以前用的药也开始药性不足，不过……寒疾这病症，与其整日服药，还不如寻一处庄子，让郡主每日泡那么一两个时辰……里面可以加些药材……”
    老大夫翻过的偏方多了，只是言清潼贵为郡主，他实在不敢拿那些土法子去在郡主身上做实验，而这泡温泉之法虽也是记在书上的东西，但是起码是有人试过的！
    “不过温泉进效慢……郡主泡一月两月还是远远不够的……”老大夫言尽于此，也算是将自己知道的，能用的全都告知于言策祁言清枫二人。
    ……
    “瘔城别说是温泉了，连湖都少见……”言策祁面上复凝重，他给薛定诏说完这个，自己先是暗自叹了一口气。
    一番对话下来，几人已经到了前厅，里边居中的位置留给薛定诏，而言诸言策祁几人依次坐于下首。
    老夫人他们还在的时候，靖疆侯府的桌案上坐满了人，但是从那年以后，这么多年那张桌案很少用过，除了招待贵客似乎从未坐满过。
    桌上不再是清粥小菜，靖疆侯府厨娘忙了一个下午，才勉勉强强做出一桌子菜：鹅肫掌汤齑、螃蟹酿枨、鲜虾蹄子脍、酒醋白腰子、三鲜笋炒鹌子、烙润鸠子、石首鱼、土步辣羹、蜜浮酥捺花、群仙炙、天花饼、缕肉羹……
    但是面对着这一桌子菜，薛定诏半晌才道：“怀安的寒疾拖不得……不若此次回京，朕将她一并带上……京都温泉庄子何其多，朕赐予她一处也是可以……”
    言策祁闻言一怔，他先前还摸不着薛定诏这沉默良久是哪处不合心意了，没想到他是在想言清潼寒疾的事情……
    “……京都靖疆侯府无人，让清潼一人回去，甚是不便……陛下的好意……臣及清潼心领了！”言策祁的话一半真一半假，先前心里装着事他未注意，此时略微一想便觉得疑问：薛定诏贵为皇帝，做什么对靖疆侯府的郡主如此“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