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海棠

    等管家将客房里的一应物什都准备好，薛定诏难得满意了，屋子虽然装饰简单，但整洁舒服，没有什么杂七杂八的熏香，屋外亭亭净植几株茶花，屋内帷幔清清淡淡的翠色，博古架上一些青釉花瓶，还零零杂杂几个木雕小玩意儿！
    薛定诏绕着那处看了许久，不自觉就想起长定殿里的那些日子……
    那年，惊蛰刚过，薛定诏六岁生辰不远了，他整日整日的在长定殿爬树，捉虫，一个金金贵贵的皇子每日顽皮的跟个皮猴子似的。
    贤妃也不恼，惯有的好脾气：“阿诏，过来！母妃给你擦擦汗……看这衫子湿得，你这是流了多少汗呐！”
    水色绣着兰花的碧霞罗，逶迤拖地粉红烟纱裙，手挽屺罗翠软纱，风髻雾鬓斜插一朵簪花还真有点“黛眉开娇横远岫，绿鬓淳浓染春烟”的味道。看她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眸含春水清波流盼，头上倭堕髻斜插碧玉龙凤钗。香娇玉嫩秀靥艳比花娇，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一颦一笑动人心魂。
    薛六郎那时还不懂得美人是怎么样的，但是长大后他每每忆起那
    道身影，他就觉得天下再多美人也不如他母妃当年一半风华！
    贤妃面似芙蓉，眉如柳，比桃花还要媚的眼睛十分勾人心弦，旁人都道贤妃长得“惑人”！但是只有薛定诏和贤妃自己知道，那一双媚极了的眸子深处直到死前也还是蘸着水的，清透而不含一丝轻浮！
    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施朱则太红，着粉则太白。贤妃的美是无法辩驳的，若非她太美，先皇也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将亲弟弟定过亲的妻子据为己有！
    薛定诏冷笑：也就是先皇那个风流种子，后宫里多少莺莺燕燕还不够，连亲弟弟的未婚妻子都无耻冒犯，若非……若非他横刀夺爱，平章王也不会气出病来！
    贵为亲王，自己的未婚妻子被兄长故意抢走，任是再平顺温柔的一个贤王，生生给气得去了封地。
    贤妃生于江南，长于江南，是个温柔又心思细腻的美人儿，若非父亲外放之期满了得任京官，由此被平章王瞧上，以至于后来引发一系列的变故，可能那个温柔若水的大家闺秀也不会就此被困于红墙绿瓦之内被磋磨半生……
    ……
    “母妃，儿臣饿了！”薛六郎刚从长定殿的那棵秋海棠上窜下来，就见贤妃带着三两个宫女款款而来，每个宫女手里都掌着一块儿托盘，不用猜就知道是什么！他衣摆还塞在腰带上，都来不及放下来就兴奋地飞奔过去！
    “哎呦，你这猫儿！怎的如此皮呢？”贤妃宠溺的揩揩薛六郎的鼻尖，嘴上虽嫌弃着，但是手中帕子小心又温柔的擦着儿子脸上的汗珠。
    “母妃可真是善变！前日还说儿臣是皮猴子，怎的过了两日又成猫儿了?！”薛六郎不待汗珠被擦干，便摇着贤妃水袖无赖的撒娇！
    “啊呀！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小姑娘似的，瞧这撒娇的样子和景仪公主好像哦！”贤妃好笑道，语气带着一点打趣，薛六郎最不喜欢别人说他像小姑娘，一旦被他听到了，好歹也是一通训斥，可是对上自己母妃，薛六郎就委屈上了！
    “啊……母妃好讨厌啊！阿诏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母妃总是说阿诏像小姑娘……这哪儿像了？谁家小姐会整天爬树捉鱼的……”
    薛六郎瘪着嘴，好似只要贤妃再说一句小姑娘他就要哭出来似的！
    “……哎呦，阿诏也知道自己整日上树下水的啊！你自己算算，这长定殿哪棵树你没爬过了？”贤妃轻轻捏了捏薛六郎的鼻尖，“母妃的阿诏怎么会像小姑娘呢！以后啊……阿诏一定会是一个端方君子，每日打马游玩，大晋有多少山水你都能看个全……”
    贤妃目光温柔，她摸着薛六郎的脑袋：“这天下啊！巍峨高山，广阔绿水，暮霭沉沉，山岛竦峙……总有一个地方会让你觉得流连忘返……不似这红砖绿瓦，每日抬头，就只是这一方天空……”
    “母妃，你说什么？”听到后边，贤妃的声音越来越小，薛六郎昂着头一脸好奇。
    “没什么……就是有些地方母妃去不了，阿诏是母妃的儿子，自该替母妃去看看的……怎么样?阿诏愿意吗?”贤妃说完轻轻一笑，一双剪瞳似是闪过一点晶莹。
    薛六郎丝毫不觉，他嘴角一勾：“阿诏才不要呢！母妃想去哪儿得自己去……阿诏替你看了也不算的！”
    贤妃听此微微一愣，而后拍拍薛六郎的背，转身去给薛六郎取糕点……薛六郎没有看到的是，贤妃背过他的那一瞬间，泪珠大滴大滴的掉……
    “哪里是想去个地方呢？不过只是想离开那个吃人的地方……”薛定诏摸着博古架上的木雕小猴，心尖微疼。
    ……
    晚间时候，言策祁和言清枫二人特地过来请薛定诏去前厅。三人在去的路上不免谈及言清潼的伤势。
    言策祁摇摇头：“不算好……她自小就有寒疾，本来一年发一次的，可这次也不知是损了根本还是失血过多，竟牵引得寒疾犯了……先前若非陛下赠药，清潼这一关怕是过不去……”
    言策祁换下一身甲胄，换上一身玄色无纹圆领袍衫，看上去不像个将军，反而儒雅像位文官大儒！
    薛定诏闻言脚步微顿，他看向言策祁，似是不解，言策祁才恍然，他边走边道：
    “清潼幼时顽皮，冬日里看到有只麻雀掉下树，她偷偷一个人爬上去……岂料秋海棠树枝纤细突然折了，正巧旁边是冰湖，她跌进去在水了泡了许久才被人救起来……若非大部分结冰了……后来就落了寒疾，一到冬日便犯寒疾……唉！让陛下见笑了！”
    言策祁说完也不知是该心疼还是气怒，想起当年被捞起来的水娃娃，他又气又怒，等言清潼身体转好，最先赏了她十鞭子！
    那是言策祁第一次打言清潼，不过言策祁一直记得……那时言清潼没有哭，也没有求饶，只是直挺挺的跟株小白杨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