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那个突然出现的人影, 分明就是碎玉的身形相貌。
    人影安静的伫立在霁天璇旁边。墨色的长发垂在身前, 发梢随着呼吸微微飘动, 清俊的眉目，每一处线条都是她熟悉的模样。阳光在地上投下他的影子, 他身上那件代表圣女殿侍从身份的浅青色衣袍，也在光照下显出精致的暗纹。
    ……无论从哪方面看，他都是碎玉本人。
    仿佛是过去某个时点上的, 仍然活着的碎玉, 突然穿越到现在。
    又或者，像是一个她不想梦见, 却挥之不去的，萦绕在心上的影子。
    然而，其实都不是。
    在人死后第二天，就看到这颇显诡异的场景, 寻常人恐怕或为重见故人而感慨恸哭，或为白日见鬼而恐惧的尖叫。霁天璇却只是瞬间的惊讶, 就完全冷静下来。
    几步走到“碎玉”身前, 最方便观察的位置，少女从储物袋里翻出博物志, 开始有条不紊的比对。
    这个人形不是正常的活物。用上白羽盟进行人道救援时, 所使用的生命探测装置, 霁天璇确认了这一点。
    但是, 他有和常人无异的心跳、呼吸和血肉, 甚至还有灵根。他的修为, 比碎玉生前的巅峰水平更高，几乎与天启持平。
    霁天璇试着叫了碎玉的名字，人形毫无反应，问他“你是谁”，仍旧毫无反应。
    但她拍他一下，对他说“你听着”，他却立刻做出了待命的动作，转过身来，恭敬的聆听。
    她继续指示他朝前走十尺，他照办。她报了一个高等法术的名字，让他施展，他同样立刻不折不扣的完成。
    ——他服从她的一切命令。
    她跟他聊天，要他描述景物，做数学题，他都能正常的回答。
    ——他有智力，有基本的学识。
    但问他琼华宗，问他人生经历，他却呆呆的一言不发。
    ——他没有记忆，也不知道任何历史和时事。
    交流的过程，全是霁天璇问一句，人形答一句。做完她吩咐的事后，他就回到安静侍立的状态。
    ——他没有任何主动行为，没有自主意识。
    霁天璇还记得，人形是在圣剑出鞘的同时出现。
    她试着说，“回到圣剑里去。”，人形应声消失了。
    ——所有这些特征加起来，已经可以证明，这个人形，正是霁天璇手中圣剑·改的剑灵。
    在辰渊界，除了天启这个假货，所有正牌的剑灵，原料都是待剑主无上忠义之人的灵魂。这些人死后，魂魄因护主的执念长久不散，才有条件被祭炼入剑。
    经过这样的祭炼以后，灵魂中最后的执念会被保留，生前的能力，也会和剑的力量相合，可能减弱，也可能增强。
    但是，这个灵魂的记忆与人格，通常都会完全消失。
    所以，剑灵虽然以人的灵魂为材料，但已根本不是本人。
    他们只是一缕护主的执念，依托宝剑的灵力而实体化。执念化成的剑灵，在他们本人已无法知晓的未来，继续践行他们生前未了的遗志。
    现在，碎玉就是这样一个剑灵。
    他刻骨深爱着霁天璇，却到死都没有见到她，未了的执念如此强烈，使他的灵魂在死后，一时仍然徘徊不灭，远超辰渊界生灵的极限。
    而且，这个像灰烬里的火星般，衰弱又顽强的灵魂，甚至还保有着最后一丝自我意识。
    那时，处刑台上，碎玉的灵魂向辰渊祈求，想要成为霁天璇手中圣剑的剑灵。
    ——霁天璇厌恶他的罪行，他就去死，她不喜欢他的人格，他就删掉，她不在乎他的人生，他就全部忘记。
    她再也不想见到碎玉了，那么从此以后，世上就再无碎玉。
    可是，唯有深爱她的心，想守护她，为她付出的愿望，竭诚侍奉她，唯命是从的忠诚，对她有用的，自己毕生修得的力量——
    绝对不能就这样消失。
    无论如何，都要留给她……！
    碎玉反复的哀求之后，辰渊答应了。
    辰渊是圣剑·改的制作者，又和霁天璇一同镌刻了“靖世”的剑名。虽然圣剑·改已归霁天璇所有，但他仍有继续修改它的权限。
    辰渊顺利的改造了圣剑。
    当霁天璇下一次将它出鞘之时，崭新的剑灵就会出现，参见他唯一的主人。
    现在，霁天璇已经推测到了这些缘由和经过。
    意愿上，她不想要这样一个剑灵。
    即使他已经不是碎玉，她也至今不想见到那张她太熟悉的脸。
    现在猝不及防的见了，她正感到心中满是无法名状的痛苦。痛苦从心里向全身蔓延，她指尖发凉，连呼吸都有些不畅。
    虽然知道辰渊是为她好，但霁天璇打算这就去揪住他，要他道歉，谁允许他自作主张。
    但是，她也同时决定了，不会把圣剑改回原样。
    阳光洒满的树林里，少女手捧着长剑，像照镜子一样的凝视。
    “你出来。”
    她对着剑命令道。话音仍然平静，却不复往常冷峻，而是带上了丝缕柔和。
    剑灵应声出现在她身旁，沉默的等待下一步指示。
    “我给你起个名字吧。”
    霁天璇温声说道，仿佛在教导一个初入人世的孩子：
    “你叫碎玉。”
    话毕，她还拿了一根树枝，在地上写下“碎玉”两个字，给剑灵辨认。
    一切仿佛回到了两人初见之时。那时，她也是这样随手捡一根树枝，从此，指引了他一生的方向。
    ***
    完成例行练剑，霁天璇回去了停泊在附近的北辰派车驾。随后，辰渊也结束了在密林深处的散步，颇为不舍的告别了今日份到处乱走的自由，回去乖乖的向霁天璇道歉。众人重新启程。
    其实，要前往北辰派，使用飞剑或者传送阵，两个时辰就到了。
    但是，辰渊没有灵根，不能像修士一样使用传送阵，考虑到辰渊病体虚弱，恐怕也无法承受飞剑的速度，所以，北辰派只能请他和霁天璇，乘坐平稳且设施齐全的法宝车驾。
    现在，走走停停好几天后，众人终于进入北辰派所在的紫微山脉地界，远方巍峨的山门剪影，已屹立在眼前。
    ※※※※※※※※※※※※※※※※※※※※
    1.霁天璇和碎玉初见的场景，见1-18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