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5

    辰渊再也发不出声音了。
    带着气泡的鲜血, 从怪物掐着他的指缝里涌向地面。因为窒息，他原本美丽的双唇, 变成了怵人的紫色。
    万幸的是，辰渊强大的自愈能力，与仍然完好的天地真身, 持续维护着他永恒的生命，这在人类而言致命的伤势，只是让他一时失去行动力，却不会杀死他。
    但也很不幸的, 它们让他无法失去意识。他只能一动不动的，承受着痛苦的清醒, 眼睁睁看着面前的怪物，继续向自己施加更进一步的折磨。
    像是被辰渊方才那句其实很客观的陈述句戳了痛处, 又逃避一样，暴力迫使辰渊说不出话之后，人形怪物用力的长出一口气。
    仍旧扑在辰渊身上，却抬头望着入夜的天空, 逐渐浮现的星星，他慢慢平复了呼吸。
    片刻后，他散去了笼罩在他周身, 使他面目模糊的黑雾。
    因为强大的生命力，与卓越的治疗法术, 他原本被辰渊的箭削去的半个脑袋, 如今已基本愈合了。黑雾背后露出的, 是一张称得上英俊，与人类无二的脸。
    仅有的，非人的特殊，只在于那几只稍显锐利的犬齿，还有尖尖的，末梢有些毛茸茸的耳朵。
    ——这个比普通合道修士更强大的诡异入侵者，竟不是人造的怪物，而只是一个父母生养，自己修炼的半妖。
    妖修到达化神期，修得人身与智慧后，就可以与人类结合生子。所生下的半妖，往往兼具人类的先天智慧，与妖修的修炼资质，确实算是修仙一途中的异样天才。
    只不过，人类与妖修，也就是成精的野兽，天然有着深重的隔阂。半妖受到双方歧视，自幼生长在充满恶意的环境里，再加上混血之身，使他们难以平衡兽性和人性，他们比任何物种都更难养成健全坚定的道心。
    于是，整个诸天万界，都几乎从未有过半妖修道成仙的例子。
    但眼前这似乎是自然修成合道的半妖，却是个惊人的例外。
    “……不，良尘不是擅自行动。良尘没有违抗主公！”
    道号“良尘”的半妖修士凝视着辰渊的眼睛，一字一字的，认真的，坚决到愤怒的反驳道。
    “我听人类常说，做下属的，不能只是机械的等待命令，再去执行，而要主动急主公所急，在他下令之前，已先行为他分忧。”
    良尘的表情坚定又肃穆，他像背书似的，一板一眼的说着学来的话。
    却也像是修士在立下道心誓言时一样，发自内心的真诚。
    “尊上，我知道主公迫切的要找您，要从您身上找到【虹】，却还没找到。我自然不能等他下令，才去为他做到。我得现在就努力尝试，我能做到的最快方法。
    “我待主公，从来忠诚无二……主公绝不会怀疑我的真心！”
    良尘大声宣告。
    ——事实上，良尘当然是忠诚的。
    哪怕他已经成为了合道等级的【界主】，甚至不比驭川弱，他也仍然谨记驭川将他从无尽欺凌中救出，又指引他修成大道的知遇与扶助之恩。他坚定的继续奉驭川为君，认真的，继续做他的臣子。
    他甚至，甘愿以放弃永恒的生命为代价，忍受漫长又剧烈的痛苦，强行侵入了本该隔绝一切合道修士的辰渊界界面。——包括他主公在内的，任何辛苦修成的合道修士，都绝不会这样自毁前程。
    但是，这样一只真心可鉴的半妖，却在说到后半句“主公绝不会怀疑我的真心”时，声音不由自主的，很没底气的变弱了。
    显然是敏感的脑补了什么后续，他的眼神闪烁，里面难以自抑的，浮起深重的忧惧和悲伤。
    但下一瞬，他又猛然一闭眼，收起了所有酸楚的心思。
    “请您收回您的侮辱和挑唆！”满目义愤的瞪着辰渊，良尘大声喊道。
    半妖尖尖的指甲，更用力的掐进辰渊已然重创的咽喉。仿佛这样惩罚了出言提醒他的人，他最无法承受的，“被主公怀疑”这件事，就永远不会发生。
    随后，像是在更努力的实践自己刚才宣言的，“用最快的速度为主公分忧”，“惩罚”过后，良尘很快不再纠结在这些脑补里，恢复了一位合道强者该有的冷静。
    在冷静的一番思考后，良尘终于用比人类单蠢不少的脑子，想到了【虹】作为一件宝物，最有可能被藏在丹田里。
    放开掐着辰渊脖子的手，良尘转而紧握住他的手腕，将自己的灵力倒灌入他的经脉，径直触到丹田——将它完全毁去。
    剧烈的疼痛，使辰渊拼命挣扎，但现在的他除了虚弱的颤抖，什么都做不到。藏在他丹田里的东西，很快全都掉了出来，层层堆叠了足有百尺见方。
    数量成千上万的物品里，大部分是君如卿给的白符纸，小部分是各色生活用品和法器。
    还有那只装着魔尊的须弥芥子袋，也一起掉出来，落到了良尘面前的草地上。
    良尘立刻发现了魔尊的存在。
    但他却对魔尊视若无睹，径直越过了这个对辰渊无比重要的袋子。
    他只想找到【虹】。
    【虹】是来自造物主的最高等存在，免疫所有法术，于是良尘只能坐在一堆物品中间，徒手一件件搜寻。
    良尘努力的找啊找，找了很久很久。
    当然一无所获。
    良尘皱眉擦着额头的汗。没能快速的为主公分忧，让他无比羞愧，羞愧化为焦躁，焦躁到牙齿发痒。
    ***
    烈阳岩嶂的山洞里，先前被良尘的威压震伤的君如卿，此刻已在辰渊留下的治疗法术下逐渐好转。
    意识逐渐恢复，少年用手揉着眼睛，身形摇晃着从地上起身，走到山洞口。
    “辰渊一定收拾掉入侵者了。”他迷糊的想。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君如卿对辰渊的战斗力已很有自信。他脑补着，洞口外面正躺着那怪物的尸体，而辰渊正朝自己走来，用他那很有特点的，酷酷的语气对自己说:“小卿，你终于睡醒了。看，我都解决了。”
    然而，万万没想到，映入君如卿眼帘的第一幕，却是辰渊像尸体一样，浑身是血，一动不动的躺在树叶堆里。
    而那个扑在辰渊身上的诡异人形怪物，正高高抬起手，手上长长，尖尖的指爪，抵在辰渊的锁骨之间。
    下一刻，随着一声令人牙酸的，削肉断骨的声响，像是拉开衣服的拉链一样，那只手从上往下，活生生的，对半撕开了辰渊的上半身。
    大量的鲜血，顿时喷溅上周围的一切。连半空中的树叶，都被染上一片片触目惊心的深红。
    辰渊的内脏跟着涌出来，模糊的血肉互相牵扯着，漫过它们的主人，那世上最高洁的身体，最美丽的肌肤，缓慢的流向了深暗的地面。
    原本平和的夜晚森林，霎时扭曲成梦魇中也不敢想象的地狱。
    “啊啊啊啊啊——！！！！！”
    君如卿顿时目眦欲裂，声嘶力竭的惨叫起来。
    他只想闭上眼睛，不承认眼前这恐怖的现实，可他的身体却僵硬到刺痛，仿佛被千万根针同时刺穿，固定。他甚至连眨一下眼都做不到。
    ——只能直挺挺的看着，良尘残忍的将双手探入辰渊破碎的身体，翻搅每一片血肉，戳破每一个内脏。无视仍然活着，知觉清楚的猎物，一次次在他的动作下痛苦的颤抖，他只自顾自有条不紊的找寻，毫无怜悯的折磨。
    似乎是没找到目标，良尘就更加仔细的，再找一遍。
    还是找不到，他烦躁的情绪几乎写在了脸上。
    但他仍坚持的，一遍，几遍，几十遍的继续，和之前的区别，只是他不由自主的，更加重了下手的力度。
    最惨无人道的酷刑，丧心病狂的变态杀人狂，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情……！
    君如卿已本能的恐惧到了极点。
    但他仍然强撑着重伤未愈的身体，疯狂的撞向秘境洞口。
    ……一定要出去，要阻止那个怪物，要救辰渊啊啊啊……！！！！
    然而，洞口有着天然的地脉结界，没有辰渊带着，君如卿用尽了所有的法术与体力，额头撞得鲜血直流，也仍然无法通过。
    少年只能坐倒在地上，一边看着那怪物仿佛永不会止歇的折磨，一边用最后残余的理智，摸索着身上的传音玉简。
    他要给霁天璇发信，报告这空前的危机。
    可他太慌张，太害怕了，手抖得厉害，一点力气也使不上。玉简一次次拿起来，又一次次掉到地上，念几百遍口诀，也没能将神识连接上去。
    他又回忆起来，霁天璇对他说过，北辰派出了精锐的护卫队，沿路暗中保护辰渊。
    之前的几天，他是远远看到过那支小队的身影，他们高效的阻挡了魔修的哨探，甚至成功的用自己为饵，引走了魔修全部的注意。
    但现在，时间已过去那么久，这支强大的护卫队，理应察觉到变故了。
    却反常的，一直没有来救援。
    君如卿就这样眼看着辰渊的血泊蔓延，流淌到他这位于远处的山洞。
    天道的血畅通无阻的穿过地脉结界，在他脚边，集聚成泛着涟漪的血泊。
    近距离的触到那些鲜血，君如卿忽然感到一阵眩晕。
    不只是心疼和恐惧。
    而是……
    “……里面有什么东西？！”
    他忽然感到一阵奇异的熟悉感，好像他自身的血脉，在和辰渊血液中的某种成分共鸣。
    这种共鸣太过强烈，侵占了他已然在极度痛苦中脆弱的心神。
    君如卿晕了过去。
    但昏倒前，他终于拼尽最后的意志与力气，成功向霁天璇传出了紧急信号。
    ***
    同一时间，白羽盟驻地。
    霁天璇刚主持完白羽盟-东大陆铁道商会-千机阁的三方合作会议。
    几日前，东大陆铁道商会的会长果然如她所料，毫不犹豫的，甚至堪称殷勤的答应了她这个“恩人”的合作邀请，并立刻派专人冒险穿越战地，赶赴楚朝内陆，来做工程前的实地调研。
    然而调研过程中，却发现了好几个楚朝特有的地质难题，以铁道商会当世无双的顶尖技术，竟也无法克服。
    也就是说，楚朝山地的交通网，其实无法修建。
    霁天璇精心准备的调停战争，与全歼魔修计划，从开头就走不下去了。
    然而，刚发现这个意外重挫的当日，霁天璇还没着手去研究解决方法，千机阁弟子展飞星，忽然连夜求见。
    他带来的方案，竟完美解决了铁道商会面临的所有工程难题。
    “这不是我们宗门的本事，是有高人指点啦。”
    面对众人震惊的崇拜眼神，力挽狂澜的展飞星，谦虚又实诚的解释道。
    同时，他也严格遵照辰渊的吩咐，无论旁人怎么盘问，他对那“高人”的形貌，乃至那日烈阳岩嶂邂逅的所有信息，都严格的守口如瓶。
    困难得到了奇迹般的克服，计划有惊无险的继续，白羽盟、铁道商会、千机阁三家又相谈甚欢，第一次会议就十分融洽，所有人都喜出望外。
    霁天璇也感到心情颇佳。
    然而，快乐还没持续一天，深夜，她就收到了君如卿的紧急传音。
    ——辰渊出事了。
    两分钟后，霁天璇还来不及细想这晴天霹雳般的坏消息，另一枚传信玉简上，又传来了新的信息。
    北辰派护卫队的传信。
    信上说，“偷袭尊上的魔修，已被击败逃逸。尊上已安全，只是身受重伤。殿下如需前往探视，请回信于我，我等即刻前来迎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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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11章提过，君如卿和辰渊身上的蛊有关联
    2.良尘虽然是个魔王，但他也是个有故事的人，他和驭川的故事，以后会写到
    3.北辰派护卫队有问题，具体怎么回事，2-17章有提到线索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