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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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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长宽宽的街上渐渐散布诸色卖艺者了,男女老少,花拳绣腿,角抵百戏,歌咏舞旋。一个角落里,如堵的围观者喝彩阵阵,秦基业给吸引了,便走过去。
    三个人,一家子。二老身子羸弱,衣衫褴褛,可仍坐在地上,协同一致、奋力拊拍一大一小两面圆鼓,吃力得弄出一身臭汗。那个十七八岁的美貌舞娘踩着节奏强烈的鼓点翩翩起舞。其装束尤其醒目:头戴绣花卷边虚帽,帽上施珍珠缀银铃;身着薄透艳红罗衫,衫际饰银蔓贴花钿;纤腰窄袖,长腿锦靴。舞得实在精彩:风姿绰约,体态轻盈,银铃叮叮,锦靴沙沙,正如诗人形容的“来复来兮飞燕,去复去兮惊鸿”。
    秦基业看得入迷,知道这是西域石国输入大唐的《柘枝舞》。不单他以为好,围观者也都觉得妙,难怪喝彩声不绝于耳,一家三口预先于地上搁着的破三彩钵里纷纷扬扬撒下了一阵开元铜钱雨。
    秦基业摸出几个铜钱,丁当投入三彩钵。刚缩回手来,意外发现围观者中有几人神色诡异,疑似居心叵测之辈。为首的是黑而肥的家伙,二十不到就畜着上翘的唇髭,一双活络的色眼随着舞娘的高下起伏、左右旋转而滴溜溜乱转。他边上有两个既高大又年幼的汉子,不时跟他耳语什么。这三个人头裹深青色的幞头,看上去极像官宦人家出来闲逛的苍头。秦基业预计这三人或许要动舞娘的坏脑筋。
    舞娘戛然而止,罗衫犹然半敞,香汗湿身,红唇吐气,深深低头,露出白粉细嫩的脖颈,脖颈上一枚红色的胎记形似山野间的红百合悄然绽放;一双脉脉水波眼,眉目兀自传情。舞娘向围观者唱了个大喏道:
    “奴家谢过列位好心人了。好心人兴许看出来了,奴家爹娘病得不轻,今日有饭吃,明日有药吞,后日有命活,须得诸位好心人帮衬一把!”说毕,又深深唱了个大喏。
    秦基业始终关注那几个苍头。黑而肥的家伙摸出几块碎银,却不投于三彩钵里,生硬扯过舞娘的纤纤小手,一个个掰开手指,搁了之后又推上手指,咯咯笑了几声,睃着她凝脂一般的粉面说:
    “小娘子实在美不胜收哪!”
    舞娘见他来者不善,吃惊不小,赶紧还他碎银道:
    “郎君给重了,奴家不敢要!”
    他的苍头却说:“既是小郎君给小娘子的,小娘子就赏脸收下吧!”
    再一个说:“小郎君看小娘子一家人实在可怜,纯是一片好心哩,别不识抬举!”
    舞娘不吭声,沉吟少顷,点头收下。她将地上满满当当的三彩钵装入一个肮脏的布兜,最后扶起爹娘,朝围观者道一声“诸位万福,奴家去了”,搀爹娘投街市冷落处而去。
    围观者四散开来,对舞娘的色艺双全赞不绝口。有恋恋不舍的,就有想入非非的。
    秦基业依旧瞅着那三个打扮成苍头模样的家伙。
    舞娘搀着爹娘远离众目睽睽的热闹区,回到临时寄居的凶肆。凶肆并不小,专卖棺木等丧葬用品,懂得经营之道的店东偶尔也收留付得出食宿费的外乡人。爹娘入得沿墙堆着不少棺木的睡房,累得去榻上躺下,道:
    “丹歌,这凶肆食物贵,还是去街上随便买几个素胡饼回来用吧。”
    丹歌给说得难受了,抹泪道:“孩儿这就去。”
    爹娘又提醒说:“切莫给店东看见了,人家不高兴俺们。”
    “女儿晓得,爹娘宽心。”
    丹歌从当街设铺的摊贩手里买下好几个新出炉素胡饼。素胡饼面上撒有芝麻、周缘扎有小孔。念及爹娘饿坏了,她想走捷径回去,便拐入一条深而窄的乱石巷子。才走十来步,便发现前面踅过来三个人,为首的正是给她碎银的黑肥家伙。
    回避来不及了。黑肥家伙在距丹歌半步的地方停下,淫笑道:
    “小娘子既有吃又有喝,总还记得在下的恩情吧?”
    丹歌勉强笑着说:“奴家这厢再度谢过王孙了!”
    黑肥家伙却执着她的手就走,蛮横道:“小娘子不如这就随本公子喝酒吃肉去,保你快活!”
    丹歌挣扎出来,甩开他的手:“万万不成:爹娘正等着奴家捎胡饼回去呢!郎君给的好处奴家还你就是了!”
    掏出碎银,放在地上,继续后退,却给另两个家伙挡住去路。黑肥家伙踏过碎银,逼近她,淫笑道:
    “本王孙不要你的碎银,就要你的整身,还要叫你享尽一生一世的荣华富贵!”
    那两个苍头呵呵笑着,跟着走上前。丹歌转身要跑,未出几步蓦然停下了。
    原来另一头也来了几个苍头,都长着凶神恶煞的面孔。黑肥家伙朝着其中最为高大的一个喝道:
    “木头,少与她罗唣,直接扛回去归俺享用!”
    丹歌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木头便老鹰捉小鸡似捞起她,轻松往背上一扔,扛着走出巷子。黑肥家伙跟在后头,笑得震天价响道:
    “这小娘子端的秀色可餐哪!”
    秦基业蓦然堵住去路,对黑而肥的家伙道:“放下舞娘,在下乐得留你一条生路!”猝不及防的苍头都目瞪口呆了,丹歌趁机挣扎,要下木头的背来。黑肥家伙端详一番秦基业,倏地笑出声来。他无所畏惧,摸出一块帕子塞住丹歌的嘴,而后到木头前头,反喝秦基业道:
    “阁下不就是那个到处打秋风蹭饭吃的秦基业么?倒是你,先给我退下,否则死路一条!”
    秦基业疑惑:“你什么人?!如何认识我?!”
    黑肥家伙笑道:“你见过我一两回,我见过你无数面,在官府人家!”
    如此,秦基业心里便有数了,威喝道:“不管王孙是哪家的宝贝,放下舞娘走人,扣下舞娘留尸!”
    “哎哟哟,好大的口气呵!”黑黑肥肥的家伙从木头身上扯下吓得身子软瘫的丹歌来,又喝令木头:
    “本公子这就看着:你,把素来没肉吃的秦基业变成一堆臭肉!”
    木头得令,搓着蒲扇大小的手掌,顿然大喝一声,顺势摆出一个威风凛凛的旗鼓,浑身的肌肉疙瘩都拧成块块。秦基业冷笑一声,倏地腾空而起,身子一跃,左腿击中木头的右肩胛骨,顿时传来裂帛一声。木头往前滚落到碎石之中,杀猪般哼哼哟哟,给点中的右肩胛骨早碎了。
    “果然是块好木头!”秦基业冷哼道。
    黑肥家伙哪想到秦基业如此厉害,抱着丹歌乱嚷嚷道:
    “秦基业,你焉敢如此无礼!我……我回家告诉阿爷去,要他取了你的小命!”
    秦基业从容走到他跟前,先把住丹歌,把她转到自己身后护着,而后一把扯下黑肥家伙脑袋上裹着的青巾,用一根手指在他乌溜溜的面皮上刮了一下,顿然,那上头露出一道奇白极细肤色来:
    “哟,果然是谢宝卷,宝卷王孙!”
    宝卷叉手腆脸道:“算你狗眼还算清亮!不错,正是俺宝卷王孙!这个事如何处置你看着办吧!”
    秦基业道:“既是宝卷王孙,为何倒也干起这等见不得人的勾当来?在下正要去拜见令尊呢!”
    宝卷道:“呸,搅了我的好事,亏你还敢去见我家阿爷!”
    忽然,木头爬将过来,两条牛腿一般粗的胳膊拼命箍住秦基业双腿,乱嚷嚷道:
    “公子前头快走,小人这边殿后!”
    宝卷趁秦基业顿时动弹不得,夺过丹歌,与其他几个苍头往另一头跑掉了。
    秦基业对付木头自然不成问题,可既然看清舞娘是给什么人掳掠的,而且这就要去见他的父亲,他反而不着急了。他蹲下身,摸了摸木头的脑门道:
    “小子,你省把气力吧,不然叫你的肩膀从此扛不动你的脑袋!”
    木头给吓着了,又刚领教过他的手段,便松了手,重又哼哼哟哟了。
    谢宝卷之父亲谢品章现任将作大匠,职掌宫殿、宗庙、路寝、陵园等的营建,也算是官位要紧的大臣了。他知道傍晚秦基业要来,早令人备下上好的膳食、难得的美酒等着他,想听听交付的差事这几日办得如何了。
    秦基业抄近路来到谢府,见着谢大人便问:
    “令郎不曾回来?!”
    谢大人诧异道:“不曾回来,可你问这个做什么?”
    秦基业以为自己赶在宝卷前头抵达谢府,暂时放了心。他打算等宝卷将舞娘带回家之际再说与谢大人听刚发生的劫持事件,通过父亲逼迫儿子放了舞娘。
    坐下后,他简明扼要说了说正在办的差事进程,不时看窗户小路。见天色渐晚,秦基业决定不再等,道:
    “关键是令郎是否答应去江南了。”
    谢大人投箸推盏,浩叹一声,说:“怎么劝都不听,真拿他没法子!”
    秦基业冷笑道:“公子色胆包天,刚掠了个绝色舞娘,怕是更不乐意去江左了!”
    谢大人莫名其妙,道:“老夫不懂先生所言。”
    秦基业便将宝卷掠夺民女的情形简要说了说。
    谢大人霍地站起,怒道:“这是触犯王法的勾当!”
    秦基业道:“不知府上还有其他宅子么?”
    谢大人道:“崇仁里书坊街另有一栋,难得有人去住,是我父亲留给长孙的。”
    秦基业连忙起身道:“怪不得至今仍不见回来!赶紧看看去,宝卷公子说不定要毁了你我的好事!”
    谢大人赶忙催促小厮备好车马。
    到得祖父遗泽的宅子,宝卷直截扛吓得半昏的丹歌进睡房,喝令小厮端水来。他先胡乱洗去自家面上涂着的灶灰,而后斥退手下,咣啷一声合了门,急不可耐扯去玄色的苍头衣裳,上去摸着丹歌的脸,吹嘘道:
    “小娘子莫怕,本公子是朝廷三品大员谢品章长子谢宝卷是也,一向怜香惜玉哩!”
    丹歌厌恶地瞪着宝卷,退缩到一个犄角旮旯里。宝卷追上去笑道:
    “不必着慌,本公子决不碰你,与你先说说话如何。”
    说着,取下了丹歌嘴里的帕子,问道:“小娘子叫什么,青春几何?”
    丹歌下意识伸出脚,抵着宝卷不让靠近,敷衍说道:
    “一十七岁,叫丹歌。这下王孙可放奴家走了吧!”
    宝卷兀自摇头晃脑,喃喃道:“丹歌,丹——歌。委实是个好名儿!我且问你,小娘子为何偏叫丹歌?”
    丹歌只好回答说:“奴家生来脖颈间有个胎记,像山丹丹花,加之能歌善舞,故而这么叫开了。”
    宝卷来了兴致,赶紧上前,却被丹歌的脚绊倒在地。
    这一跤摔得宝卷心花怒放,因为他的手直接搂到丹歌粉嘟嘟的脖颈了。宝卷垂眼定睛一看,夸赞道:
    “果然!果然!好一朵山丹丹花!”
    有七八分陶醉了,情不自禁摩挲着它,还闻了闻,仿佛真能闻到花香。丹歌摆脱不了,使劲皱着眉头。
    宝卷边闻边说:“春草明年绿,王孙归不归?那春草啊,可是一年一绿,而这花一般的人,尤其是你这样美不胜收的小娘子哪,明年还美不美就难说哩!话虽这么说,不过只要小娘子肯依我顺我,我保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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